学术研讨

深生态学:追求和谐发展的环境价值理念——纪念阿恩•奈斯诞辰100周年

发布:编辑研究部 发布日期:2014-08-20 阅读:335263

 

夏承伯,包庆德

       要:今年是“深生态学之父”阿恩•奈斯诞辰100周年。奈斯是战后挪威乃至世界著名环境哲学家、分析哲学奥斯陆学派的领导者,也是世界著名哲学与社会科学跨学科杂志《探索》创办者。奈斯极具语言天赋并在科学哲学、怀疑论、甘地哲学、斯宾诺莎哲学、和平理论、环境哲学等研究领域均有理论建树,其中影响最为深远的遗产是在环境意识思潮与环境保护运动方面,特别是其“深生态学”的提出和论证。奈斯的“深生态学”是一个包括生态形而上学与七条宣言、深生态学运动与核心纲领、围裙图示与生态智慧T等在内的严密完整的开放体系,在当代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并展现其广阔的发展前景。

关键词:阿恩•奈斯;深生态学;生态和谐;环境价值理念

 

阿恩•奈斯(Arne Naess19122009)诞辰整整100年了。奈斯是战后挪威乃至世界著名环境哲学家、分析哲学奥斯陆学派的领导人,也是世界著名哲学与社会科学跨学科杂志《探索》(Inquiry)创办者,因其创立深生态学理论体系与实践运动而被尊为“深生态学之父”。 奈斯语言天赋极佳,能用挪威语、丹麦语、瑞典语、德语、英语进行写作,学术成果丰厚,独立完成著作28部,与人合著14部,发表200多篇学术论文,在科学哲学、怀疑论、甘地哲学、斯宾诺莎哲学、和平理论、环境哲学等研究领域均有理论建树,其中影响最为深远的遗产是在环境意识思潮与环境保护运动方面,特别是其“深生态学”的提出和论证。为了精当表述其学术地位与在哲学领域划时代的学术贡献,学界通常把其与理查德•罗蒂与雅克•德里达相提并论。著名环境史学家纳什认为,深生态学的产生主要归功于奈斯,它对美国新的环境主义所产生的影响最大。美国深生态学家塞逊斯则认为,“正如罗素、维特根斯坦和爱因斯坦被尊为20世纪上半叶智力领袖,我相信当奈斯的所有哲学成果整理和面世时,人们会认识到他是20世纪下半叶的领袖哲学家。”[1](p63)奈斯因其创建“深生态学”而在环境哲学领域中掀起一场“哥白尼革命”。我们认为,奈斯创立并倡导的“深生态学”是一个包括生态学形而上学与七条宣言、深生态学运动与核心纲领、深生态学围裙图示与生态智慧T等在内的严密完整的开放体系,在奈斯诞辰100年之际有必要梳理与挖掘其文化遗产,以此纪念这位杰出的生态哲学家。

一、生态关系性本体论与世界观

深生态学不是指一种自然科学新学科,因为就科学本身而言,既不能自觉地变知识为生态智慧,也不能自动地复现自然价值,更不能自身主动地产生出决定生态的决策与指导生态保护的行为。“生态学前的‘深’这一术语在深生态学运动术语结构中保持着核心地位。”[2](P24)它强调的是以怀疑主义为主线,通过“苏格拉底式”追问方法,对造成当代生态危机深层问题进行反思并探究人类中心论所未追问的“为什么”和“怎么样”,最终追溯到诸如人性是什么?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什么?真理的本质是什么?所以深生态学更注重形而上学的生态学而不是科学的生态学。狭义而言,深生态学实际上是一种批判现代性乃至整个未能深入自然之中深奥的西方传统哲学的全新生态哲学领域,其根本特点是对一切僵死机械世界观、主客二分认识论、分析还原思维观与超功利主义、高消费主义、人类中心论价值观进行自觉反思和深度批判。奈斯认为,在人口、资源、污染、文化多样性、技术、土地和海洋以及伦理、政治、经济、教育、科学研究等众多问题的各个层面上都存在深的和浅的两种态度和方法差异。尤其是在环境保护决策的设计与制定、生态危机问题的处理与解决、生态伦理理念的探索与评判等相关过程中,“环境主义哲学要从伦理学进入本体论或回到本体论。”[3](P67)

1.生态直觉网络关系性本体论

深、浅生态运动观点不同。深生态学以“生物圈平等主义、多样性与共生原则”为基本准则追求“生态整体主义”为核心的生态本体论,并宣告传统人类中心思维方式与进路的瓦解和终结。在“浅层生态运动和深层、长远的生态运动:一个概要”一文中,奈斯提出为各种生态智慧构架体系提供统一框架的深生态学运动的七点宣言。包括拒斥人在生态中的图示,赞成人与环境互相关联性和整体-场的图示,主张各种有机体是具有内在深层逻辑关联性的生物圈网络-场中的结合点;原则上的生物圈平等主义;多样性-共生性原则;反对世界上的等级主义;向环境污染和资源枯竭宣战;复合性而非复杂性;地方自治和非中心化。[4]这七条宣言暗藏奈斯在哲学本体论层面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理性洞见与方法建构,它建立在人与自然之间不能分离的本体论直觉基础之上,是对造成当今生态危机的深层认识论根源——近代哲学的一种反叛与挑战,这是一种新型的“生态网络型关系性本体论”与生态世界观,人与自然之间关系据此可以得到深层理解。

2.怀疑与现象学格式塔方法论

生态学形而上学合法性的前提之一是克服机械论与分析还原思维模式,奈斯在创建生态关系性本体论世界观方法论体系中,怀疑主义、环境现象学和格式塔方法占有重要地位。奈斯深生态学的直接任务是对工业社会造成环境危机根源的不断质疑与“深度追问”。“怀疑主义是奈斯的命运。”[5](p99)有的学者甚至认为“可能主义与皮浪主义”不仅仅是奈斯哲学的特点,而且是奈斯全部生平与探索的生成规则。[6](p116)在《怀疑主义》一书中,奈斯把怀疑论哲学的工作概括为11条,并在此基础上,他将怀疑论规则与现代逻辑语义学结合起来,最终形成其别具一格的以可能论为形成规则的开放哲学。与尽可能地将特殊还原到普遍法则框架中去的近代哲学基本思维方式不同,“可能论的本质是让意识接近自然或者说认识论的生态化。”[7](P421)在破解哲学“实在性与意识结构问题”的困境中,奈斯认为“现象学的观点对非功利的、非工具的自然直接体验意识的发展有价值。”[3](P51)由此他创建了扬弃现象学理论与方法的生态现象学方法。在我们看来,生态现象学方法是奈斯整个生态形而上学的基础。而在这里,根本直觉、先验超越、不可还原的本质知觉、意向对象的内容,共同指向——生态本体性关系网。如果将其转化为生态实践,就昭示了我们笃信生物圈内互相依赖性的整体信念。这种整体信念正源于奈斯对生态现象学的全新感知,运用生态现象学批判与重建的两重功能,奈斯既批判了现象主义和心理主义,自然主义与科学实证主义的单向度世界,又重建了更客观的存在意识和存在状态。更为关键的是,奈斯依据生态现象学,用具体感受和具体性内容指称代替了传统现象主义表达问题的陈述方式,从而消解了休漠著名的“是”“应当”二分难题。为了使人们从“世界整体是分离存在的”感觉独断论的桎梏中解放出来,由此认识世界究竟是如何统一的,奈斯从知觉心理学中吸收“格式塔”理论与方法而得出整体性实在体验为基础的格式塔整体论。其基本内容为:部分与整体是内在深层逻辑关联的,实在的内容是由格式塔组成的;概念的意义应该放进概念联系的场中理解,概念场的理解相关于对象被知觉的方式,例如生命和自然应该是格式塔的生命和格式塔的自然;世界是在关系网络中,知觉是由格式塔单元组成的,知觉过程是有机统一的整体过程;世界是通过信息流给予我们的,实体是活动的,我们知觉世界的方式应符合其关系的结构和活动的现实性;我们需要关系思维,世界不可分的生态本体论需要关系思维才能正确理解和准确把握。正是出于这些认识,奈斯也称其本体论为格式塔本体论。此外,奈斯把这里的格式塔认识上升到生态心理学或生态精神学高度,并得出两个更为重要的结论:一是根据格式塔群,我和非我本来就是整体的不同组成部分或构成方面或层面;二是事实与价值只是抽象活动中的暂时性区分,换而言之,在健康的格式塔概念结构中,“是”与“应当”有统一性,因为它们一起构成了格式塔单位。[3](P57-63)

3.生态大我整体主义型世界观

深生态学反对“个体是真实的存在”以及个体实在严格遵循物理学定律、人与自然分离等传统机械论世界观,代之以人和其他生物都是“生物圈网上或内在关系场中的结”。把整个宇宙视为由一个基本的精神或物质实在构成的“无缝之网”的整体论世界观。在西方思想史中斯宾诺莎哲学是从本体论层次论述世界是不可分的无限统一的整体哲学,其特质是尊重自然与限制人类干扰自然。这对奈斯的影响最持久而巨大。[8](p91-98)是奈斯摆脱二元论羁绊的导师。奈斯吸收了斯宾诺莎整体思想并采纳知觉心理学和现象学等成果,力主通过具体事物的当下联系来达到生态化本体联系的认识,坚持认为凡是违背生态互联思维和互联网络的人类行为都是错误的,正当的人类生存方式惟有走不断扩展自我,走认同自然的一切生命共同实现之路。奈斯认为其从斯宾诺莎那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事是成为一个整全的人。”[3](P14)即“存在于自然之中”。这里的动词“存在”意指不断扩展自我,也就是认同生态整体性“大我”或整体的“道”的过程,也即整体和生物平等性的过程。任何事物都是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人作为生物圈中普通一员既不在自然之上也不在自然之外而存在于自然之中。自然中的每一存在物都对维护整个生态系统健康存在中起到了独特作用因而具有内在价值。深生态学整体主义世界观和方法论从生态科学中获得启示,将个体视为过程中存活的个体,认为物理、化学、生物过程对生命来讲是充分的、持久的,个体则是转瞬即逝的。而“主流世界观假设了单体与其环境间的人为的区别,由此导致的生态和环境灾难证明这种形而上学是危险的,由科学生态学所鼓励的替代的形而上学可能防止这种灾难。”[9](P247)

二、深生态学运动与结构构成图

广义的深生态学包括采用非暴力的生态不服从方式共同反对生态不公正的草根社会运动,也包括作为哲学思潮的深生态学变革运动。深生态学远比象牙塔中的哲学意蕴更深。其主要特点在于实践性和运动性。

1.深生态学运动八条基本纲领

为更好地区分深生态学运动和浅生态学运动,1984年奈斯与美国深生态学家塞逊斯针对十多年来有关深生态学原则的思考进行自觉反思,合作提出深生态学运动的八条基本纲领。从其基本内容审视,我们将其可以分为四大类加以把握:第(1)(2)(3)条是与生物多样性和内在价值相关的系列,分别是:地球上人类与非人类生命的福利与繁荣有其自身价值(同义词: 内在价值,固有价值),这些价值的存在与非人类世界对人类是否有用不相干;生命形式的丰富性与多样性有功于上述价值的实现,同时它们一样具有自身价值;除非为了满足基本生命需求,否则人类没有任何权力降低这样的丰富性和多样性。第(4)(5)条是与非人类生命和控制人口相关的系列,分别是:人类生命与文化的繁荣相应地要求人口有实质性的减少,人口降低,非人类生命才能繁荣;目前,人类对非人类世界的干扰是过度的,更糟的是这种情性还在急剧恶化。第(6)(7)条是与政策和意识形态之创新相关的系列,分别是:政策对基本的经济、技术和观念形态结构存在影响,革新的事态将与目前的有深刻差异,因此政策必须革故鼎新;意识形态的变革主要是从迷恋于愈益增加的高生活标准转向欣赏生活质量(安于固有价值境界),人们将会彻悟量多与精神高妙的区别。第(8)条是行为的规范和实践的操作,也就是说,认可上述各点的人们有直接或间接义务去努力实现必要的变革。[10](p70)这八条纲领语言中性通俗,避开学术化、技术性叙述。这表明纲领不是一种系统的哲学,一种终极形式而只是一种可接受的表达方式。用这些原则去解释深生态学运动,会使运动的宗旨和行动变得更加明确。

2.深生态学运动环境事业特质

在对传统资源保护运动缺陷的无情揭露和严厉批判过程中,深生态学运动建立和宣传其对公众关注的环境问题的主张。深生态学运动环境事业特质在于“公开地对每一个经济的、政治的政策予以追问并深知这种追问的重要性。这种追问是深度的和公开的。它绝不将任何事情视为当然而是坚持不懈地追问‘为什么’”[11](P40)。在环境污染、资源短缺、人口过剩、生态恶化、特别是土地与海洋伦理、环境教育与科学事业以及文化多样性与适度技术等诸多生态环境问题的争论中,一些关键性术语与口号阐明其浅生态学运动和深生态学运动之间的差异。

浅生态学运动对于污染问题诉诸于技术净化、法律规范等外在限制手段以及转移污染区等办法;深生态学运动则反对表面、短期的效果代之追求深层和长远效应,从生物圈整体视角来予以考虑与评价,把解决污染问题从单纯维护人类一个物种的健康扩展至维护各个物种与生态系统的健康运行上。在对待资源与利用问题上,浅生态学运动奉行的是对人类有用的工具价值理念,并且对资源开发利用抱有乐观主义态度。深生态学运动则倡导从时空维度对其予以关注对其进行长期、最大化的系统全面而不是孤立局部的进行考察,主张把资源与所有生物生活习性勾连起来,由此不可避免地引引发对人类的生产与消费模式进行重估与评价。浅生态学运动把人口过剩视为发展中国家的独有问题,甚至提出增加发达国家人口以满足其短视经济、军事需要。对于由人口增长所导致野生动物生活习性的破坏与野生动物形态灾难性减少认为在所难免,只要不致使其灭绝就可以接受,而且动物间的社会关系经常被遗忘乃至忽视。深生态学运动则把人口大爆炸主要根源归结于工业社会的人口膨胀论,认为减少人口是当代社会必须优先考虑的首要事情。浅生态学运动野蛮推行西方工业化国家的技术与文化多样性一致的理念,企图把西方工业化社会的技术与文化作为唯一标准加以执行;而深生态学运动则以文化多元多样性与生命形式丰富多样性完全一致为理论依据,致力于保护非工业社会的文化并使其尽可能地免遭西方工业文化侵蚀。主张限制西方技术对非工业化国家的影响,区域性软技术应被允许作为对技术发明与革新的一种基本文化评价,应当允许对高技术文化上的破坏潜力予以全面揭露与自由批判。浅生态学运动在土地与海洋伦理问题上持“资源保护”之目的是为了人类更好地永久持续地开发利用观点,并把资源所有权划归于个人、组织和国家的财产名下;而深生态学运动则认为地球的所有权并不属于人类,因而地球资源也相应地不属于某个国家、组织或个人所有。人类仅仅作为大地居住者之一而存在, 资源使用要以满足其基本需要为目标。如果人类的非基本需要与非人类存在的基本需要发生冲突,那么人类需要就应放在后位。浅生态学运动解决环境教育与科学事业的途径诉诸于“专家”的意见与建议,利用更强有利的操纵性技术来“管理”地球。深生态学运动则采取明智的生态教育对策,教育并引导公众加强对非消费品之类东西的关注。在尊重生物系统完整性和健康发展的框架内,把世界保护战略作为优先考虑的教育对象,主张科学重心应从“硬”向“软”的转换。

3.深生态学运动结构围裙图示

为了更好地表达与阐释深生态运动的思想内涵与精神实质,以便能恰如其分地揭示作为形而上的深生态学与形而下的深生态运动的转化逻辑关系,奈斯构建了一个由自上而下层层推演导出的“假说—演绎”逻辑四层次模式的围裙图示(图见下页)。[7](P433),自下而上则是关于无数‘为什么’和‘怎么样’的“怀疑式” 深层追问链条之延伸。

    如图所示,第一层(AB肩与裙领部构成的层次)被称为“终极前提和生态智慧”层次,这一层次在形式上往往以规范性、命令性基本哲学理念或宗教信仰来表达,在内容上包括事实性与规范性命题,囊括了人类文化遗产中的一切生态智慧。“永恒哲学(perennial philosophy),田园诗与自然主义文学传统、生态科学与‘新物理学’,某些基督教思想,女性主义,东方哲学(特别是道家和佛教)、原著民的哲学,以及海德格尔、施耐德(G. Snyder)、杰弗斯(R.Jeffers)、缪尔和布劳尔(D. Brower)的著作。此外,现代心理学、反主流文化运动和新时代运动也对深层生态学产生了重要影响。”[12]从此层观之,可以看出深生态学以其宽广的胸怀包容与接纳不同文化中的生态智慧,积极借鉴与汲取一切世界精神资源所蕴含的有助于把信仰背景相异的人们最大限度地引导到深生态学运动队伍中行动起来的有利因素,多样性与共生性(既包括其思想立论来源又包括所使用方法)是奈斯倡导与注重的重要方面。

    第二层次(围裙图腰部的P层次)是深生态学运动的八点行动纲领或原则。八条纲领是深生态学的理论核心与赞成深生态学运动的人们公认的理论基点,它是由第一层次逻辑推演的结论,虽然信仰相异的深生态学运动的支持者终极前提不同,但他们最终将在八条纲领上达成共识,八点纲领也不是穷极性表述只是意在提供方向性指导,从逻辑关系审视,八点纲领不可能是终极完成的惟一一套纲领,应将其看成现阶段鉴别深生态学运动的基本标识。

第三层次(腰部与底边之间)被称为一般性规范结果或事实假说,意指从纲领派生出来的类似于某种具体生活方式或政策的一般性结论,这些结论通常兼有事实假说与通行规范两个层面的性质,是通向具体环境行为的直接依据。

第四层次(裙子的底边CD)被称为适应具体情境的特殊规则或决定,是具体的实践决定与特殊规范,亦可称为“行为层次”。

概而观之,深生态学运动结构围裙图示向我们展示了自上而下即从最基本的规范与描述性的假定通过层层推导可得出实际生活场境中的具体行为与特殊决策,合乎逻辑地再现了隐含在深生态学运动中的整体价值观念;自下而上通过追问与质疑可深入挖掘人类思维中的各种理论前提,最终达至终极前提与生态智慧。无论是高居顶层以一般命令句式表达的某些规范性命题,还是位于底部以各项决策形式出现的适合于各种特殊情境的具体决策与行为规范,都存有或蕴含着“应当”的命题。作为逻辑演绎体系,不应从“实然”推出“应然”,反之亦然。这样就避免了事实与价值判断两不关涉的“休谟困境”。

深生态学运动结构围裙图示也向我们诠释了多元性与统一性的完美结合。奈斯宣称,“深生态学因此可能既有多元性又有统一性:统一表现于第二层次,多元表现在其他层次。”[7](p433)

这里的统一是动态多元的统一,它没有惟一的起点和终点——实际上围裙图与八点纲领的灵魂仍然是怀疑和深层追问的精神,深生态学哲学和深生态学运动因而是动态开放的过程,深生态学世界是可能性和创造性的世界。换言之,深生态学提供的是绿色未来文化的意义总场,并蕴涵着可以进一步阐释和发展的巨大话语空间,它允许并且必然会产生无数具体的精神活动者的具体的生态智慧。

三、生态智慧T与生活方式原则

这一章主要包括生态智慧T、自我实现的最高准则和深生态学生活方式原则。分述如下:

1.追寻生态和谐的生态智慧T

“不同的地域会孕育出不同的生态哲学,就像不同的地方会孕育出独特的动植物一样。”[13]奈斯将个人生态思想称作“生态智慧T”,声称原因主要在于其教诲性与辩证性,认为其他人也可以宣布其哲学,用生态智慧T与通过生态学问题的争论来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在中国学界系统化研究与全面性介评深生态学的第一人是清华大学的雷毅博士,他对生态智慧T的解读是:生态智慧T表明奈斯用心极为细致,其中的“T”具有双重含义:一是意指奈斯在常登的那座山上搭成的用于写作的小屋(Tvergastein),也表明奈斯个人独到之见解;二是指奈斯谦逊与宽容的学术态度,生态智慧T仅仅指奈斯本人的生态思想,其它人亦可根据自己的情感与理智去独立提出生态智慧而非盲目全盘接收奈斯的思想[11](P42)。之所以用“生态智慧”而非生态哲学,我们认为,一方面,意在表明奈斯的真实意图并非在生态哲学的一般性问题上进行过多纠结和牵扯精力,而是要把主要精力更为密集和更加有效投入到如何真正寻找生态智慧上,因为生态智慧是以生态和谐平衡为研究对象,蕴含从科学到智慧的转换。另一方面,既表明奈斯本人一整套以生态责任,特别是追求生态和谐为主旨的生态哲学思想及其学说,又表明奈斯对待其它生态世界观的一种宽容和尊重的姿态,即任何人、任何民族与国家、任何文化传统都能够在自己独特甚至独有的环境下独立运用自己的情感寄托与理智把握去获得关于自然生态环境的一种具体而独到的特殊认识,从而得出自己有别于其它的生态智慧,而并非不加分析和不加甄别全盘接收其它人(或其它民族与国家、或其它文化传统)的生态哲学思想。这意在表明其崇尚生态文化与生态意识的本土化、多元化与多样性。

2.多样性共生的自我实现准则

奈斯“生态智慧T”实际上是建立在生态“大我”基础上的并力求实现的一个动态过程。他宣称“生态智慧T只有一个最高准则:‘自我实现’”。其具体描述如下图[11](P40)所示:

“自我”是超越任何狭隘、个体意义上的自我而包含地球上连同他们个体自我在内的所有生命形式。它可用“最大化的自我实现”来替代,但它完全异于通常所说的巨大的自我迷幻感;也可用“普遍的共生”来替代,但普遍的共生与为了集体而抹煞个体意义迥异。最大化的自我实现也就是指所有生命形式的自我实现,亦即要实现生命形式“最大化的多样性”。这是一条最为普遍的生态学原则,也是一条最为普遍的生态哲学原则。其社会意蕴是,一个人或社会所要达到的自我实现的程度越高,其对他人的依赖性便越强,其合乎规律的结果便是能够在其它存在者与我们自己两者的相互行为中相互参照、互为参省,作为在他者自我实现潜在性的自然过程中,自我实现也在不断扩展与深化。因而“利他主义”便是这种认同自然而然推导出的结论。

由于“最大化的自我实现”暗含“最大化的多样性”,所以要克服与超越个人“好恶”而维护物种、动植物种类的多样性甚至增加乃至开创文化的多元性,而不仅仅是工业化国家力倡的由其开创并实行的机械齐一式文化形态。既然最大化的多样性意味着最大化的共生,亦能得出要争取一个对于其他存在物的压迫减至最小化的生活观念来,所以改变目前追求过度消费的生活方式取而代之找寻一种与万物和谐共生的目标多样性与精神生活高度充实的适度消费、用简朴的手段来丰富生活的生活方式在所难免,这是一种试图通过启发人们心灵上争取解放的力量而达到的一种深刻的自觉。其现实途径便是通过教育,培养与提升人们的深生态意识。奈斯认为,任何一个支持深生态学运动或赞同生态整体主义的人,都可能在反思自己生活方式过程中培养一种深生态意识,形成深生态学生活方式。

3.提升精神价值生活方式原则

注重“生活质量”而非单纯数量标准是深生态学的生活企求。关注人的精神生活、强调人的价值是奈斯深生态学的核心。奈斯在“深生态学与生活方式”一文中具体而详细地列出了一个长达25条的深生态学生活方式行动原则[14](p259-261)。从其基本内容审视,我们将其可以分为五大类加以把握:

第(1)(2)(6)(14)(16)条是与生产活动相关的序列,分别是:使用简单工具,避免用不必要的复杂工具达到某种目的;参与那些本身有价值和有内在价值的活动,避免只是辅助性的而无内在价值的活动,或远离基本目标的活动;努力在内在价值框架中思考和行动,而不只是忙碌;重视或参与初级生产——小规模农业、林业、渔业;尝试在大自然中生活而不只是光顾自然美景,避免旅游(但偶尔可以使用旅游设施)。

第(3)(4)(5)(15)(25)条是与消费活动相关的序列,分别是:反对消费至上主义,并努力使个人财产最小化;尽量保持和增加对那些足以为所有人带来快乐的物品的感悟与欣赏;应当没有或仅仅有一点点这样的心态——喜欢新的东西仅仅因为它是新的,应当爱惜陈旧的东西;尽力满足基本生活需要而不是尽力满足个人欲望,抵制把“购物”当作消遣或嗜好,减少物品的数量,应当使用陈旧老式的或用旧了的但基本完好的东西;完全或部分的素食主义。

第(7)(8)(9)(19)(20)条是与文化活动相关的序列,分别是:重视伦理与文化差异,而不是把这种差异看成是威胁;关注第三、第四世界的状况,努力避免在物质生活水平上与全球一致的生活方式有太大的差距;重视可普遍化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在没人公正对待人类后代和其他物种的情况下,显然是不可能维持的;不要把生物当作工具,即使在把它们当作资源使用的时候,也应意识到它们有内在价值和尊严;当狗与猫(以及别的宠物)的利益与其他物种发生冲突,应当维护其后者,因为后者是前者的前提与基础。

第(11)(10)(12)(13)(21)条是与生活活动相关的系列,分别是:尽可能地选择有意义的工作,而不仅仅是谋生;追求生活经历的深层次和丰富性,而不是强烈程度;过一种复杂而有序的生活,在人生的每个阶段尽可能多地去尝试积极的生活经历;学会在生态社区中生活,而不是在社会中生活;努力保护区域生态系统,而不只是生命个体,应当把自己的社区看成生态系统的一部分。这种生态整体主义的理念值得引起我们的高度关注。

第(17)(18)(22)(23)(24)条是与生态伦理相关的系列,分别是:在脆弱的大自然中生活应当小心谨慎,不伤害自然;尊重所有生物而不只是那些被认为是漂亮、明显和对人有用的生物;对于一切过分干涉自然行为,不只是把它当作毫无必要的、毫不合理和不尊重自然的行为而难过,而且要把它作为蛮横、残酷和荒唐、犯罪的行为来谴责;在冲突中应尝试采取果敢而不是怯懦的行动,但在词语和行为上保持非暴力;在其他行动方式失败后,参与和支持非暴力的直接行动。

而生活方式原则的具体细节描述是深生态学运动八条纲领的丰富展开和详尽表达,亦集中表达了深生态学运动的具体现实性与丰富实践性,充分展示了奈斯环保思想与智慧——重视内在价值的多维性与物种文化的多样性,特别是生物圈平等主义和反对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生态整体主义与行动上的非暴力,生态区域主义与素食主义等等。

奈斯创立的深生态学如今“不仅是西方众多环境伦理学思潮中一种最令人瞩目的新思想,而且已成为当代西方环境运动中起先导作用的环境价值理念”[15]由于其迎合了当今时代环境保护和生态文明建设潮流且思潮激进而倍受学界瞩目。深生态学也正是伴随赞同与批评且在反驳与修订中逐渐成长并彰显充满生机活力的。赞成者认为深生态学是一种新的环境价值理念,为可持续发展提供理论支持与精神动力。反对者认为深生态学运动具有反人类与神秘主义倾向,有生态法西斯主义嫌疑,忽视第三世界国家的实际需要等等。深生态学运动也确实存在着理论内部逻辑的自洽性、实践上各国具体问题不同等现实困境。但深生态学是一个开放的和宽容的理论体系,“作为一种具有较强时间色彩的环境主义思想,深层生态学在人类的环保事业中将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16](P531)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实践的深化,深生态学理论与深生态学运动在当代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并显示其广阔的发展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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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夏承伯,包头医学院副教授;包庆德,内蒙古大学哲学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