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 波
有一句大家都很熟悉的话,叫作“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过若从历史学的角度较一下真,即便在我国古代早期,道、桥也不是那么随意可过的。因为道路上有“关”、水路上有“津”,要过关津,需要出示通关凭证,也就是我们常在文献中见到的“符节”。正因为如此,当年西出函谷的老子,被关令尹喜拦下;孟尝君靠计策骗开关门,才得以仓皇逃回齐国,否则早丢了卿卿性命。老子、孟尝君之后,人们愈加重视关津,在函谷关之类的要塞均设有都尉官,负责把关事务。要想通关,符节拿来。
20世纪五六十年代,安徽发现了几枚铜节,为我们认识古代的关津问题提供了实物参考。1957年,考古工作者在安徽寿县城东邱家花园发现4枚楚国符节,其中舟节(即水路通行证)1枚,车节(即陆路通行证)3枚;1960年又发现舟节1枚,前后共计5枚。它们“个头”不大,舟节长约31厘米,宽约7厘米;车节长约30厘米,宽约7厘米。
这些符节以铜为材质,外表呈竹节形状,节的阳面镌有文字(如图)。它们是楚王颁给鄂地(今湖北鄂州)一位名叫“启”的封君的免税符节。后来,楚秦争夺天下,楚国失利,鄂君或其后人携带符节随楚国王室东迁至安徽,死后将其埋入地下。因此,这5枚铜节简称“鄂君启节”。
鄂君启节的发现,再次印证了古代统治者对关津要地的重视以及符节的重要价值。另外,这3枚车节、2枚舟节还为我们深入认识相关问题提供了证据。首先,它说明前面提到的我国早期关津问题或者说关津制度,并不局限于中原地区,也普遍实行于各大诸侯国。可以说,一枚枚符节流通于普天之下。需要说明的是,严格而言“符”“节”在古代有所区别,“符”一般指信符,多用作发兵的凭据,节为出行凭证,两者有时也可统称为“符节”,文中所说“符节”指作为关津通行证的“节”。
其次,发现的这5枚鄂君启节免税铜节,也说明了无论走阳关道,还是过独木桥都是需要凭据的,哪怕身份是高级贵族,也要遵守。同时也表明,一国之内的重要关津,不仅作为军事、交通要塞存在,发挥着控制人员流动的作用,还具有独特的税收功能即经济功能。关于这一点,节上铭文有描述,如“见其金节毋征”“不见其金节则征”,意思很明白,没有特许的情况下,商人经过关津需要缴纳税款。
最后,南方也有一个渐次开发的过程。在不少人印象中,自先秦至隋唐,两湖地区一直 属于蛮荒之地,古代一些士大夫如贾谊、刘禹锡、柳宗元均贬谪于此,贾谊甚至还曾担忧“长沙卑湿,自以为寿不得长”(《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因而心意惆怅。但据舟节上的文字显示,当时鄂君的商业车队或船队不仅可以通过陆路、大小江河与中原贸易往来,还能沿长江东下今安徽、江西地区,向南亦可深入湖南大部分地区,“入湘,庚牒,庚洮阳;入洡,庚鄙;入资、沅、澧、油”。(鄂君启节舟节铭文)这里的“洮阳”,据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考证,位于今广西壮族自治区全州县境内(谭其骧《鄂君启节铭文释地》,收入《长水集(下)》,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可见,鄂君的商船不仅能往返于水流量较大的湖南湘、资、沅、澧四大水系的中下游,还能延伸到它的上游。这个发现足以令人惊叹。
了解到这一点,我们再来看屈原被流放江南一事,就好理解了。关于鄂君启节的颁发时间,据节上“大司马昭阳败晋师于襄陵之岁”(公元前323年)的文字,推测应该在楚怀王早期。屈原被流放江南,是在楚怀王之子楚顷襄王时期。那么,屈原诗歌中常描写今天看起来似乎还相对闭塞落后的湘西各地也是可信的。
综上所述,鄂君启节在关津制度、交通史、经济史,乃至我国早期边疆地区的开发问题上,均具有重要价值。所以,那些静静躺在博物馆的器物,并不仅仅是考古学家眼中的宝,也是还原我们民族历史、民族文化的宝。鄂君启节,寥寥数枚,形制虽小,意义重大。
(文章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年06月14日第8版 作者单位:湘潭大学历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