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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礼学的集大成著作——《五礼通考》 浅论

发布:编辑研究部 发布日期:2013-10-14 阅读:632002

 

   王炜民

       中国历来以“礼仪之邦”著称于世界。几千年来,中华民族的礼仪文化源远流长,论述礼仪、礼制、礼俗的著作也层出不穷。但要系统地研究中国古代礼学的发展历程,当首先阅读和研讨的文献资料,就是清代秦蕙田编纂的《五礼通考》。 
一. 秦蕙田其人
秦蕙田,字树峰,号味经,江苏金匮(今无锡人),生于清朝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1],卒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清史稿》卷三百四、《清史列传》卷二十皆有传。
据史传载,秦蕙田祖父秦松龄,字汉石、次椒,号留仙、对岩,清顺治十二年(1655年)进士,官任国史院检讨、左春坊右谕德。其家在惠山之麓有寄畅园,擅林泉之胜。他研精经术,尤邃于诗,撰有《毛诗日笺》、《苍岘山人集》等。秦蕙田之父秦道然,字雒生,康熙四十八年(1707年)进士,官至礼部给事中。因与固山贝子允禟友善,为其府总管。雍正时受允禟之罪牵连,被逮下狱十四年,乾隆初经秦蕙田恳请,年已八十方获赦宥。秦道然亦精通经学,尤工诗,撰有《困知私记》、《明儒学录》、《泉南山人存稿》等。
秦蕙田于乾隆元年(1736年)科考中一甲三名进士,授编修,南书房行走。乾隆六年,充顺天武乡试副考官。七年,命上书房行走。八年闰四月,迁侍讲;六月,迁右庶子;八月,迁右通政;十一月,擢升内阁学士。十年,迁礼部右侍郎。二十二年正月,擢工部尚书;四月,领署刑部尚书。二十三年正月,调刑部尚书,仍兼管工部事,寻加太子太保。二十九年四月,秦蕙田因病请求解任,未得允许。八月,复请解任,乾隆皇帝方准其给假回原籍就医,但不必解任。九月,秦蕙田卒于南还途中,赐谥号文恭。
秦蕙田为官尽心尽责,“恪勤素著”[2],曾多次上疏,对工程、流民、用人等事提出切实可行的建议,深得乾隆皇帝赏识和信任。他历官礼、工、刑三部,且长期兼领工、刑二部,以至年过花甲,体弱多病,乾隆皇帝仍不准解任。秦蕙田病逝后,乾隆皇帝“深为轸恻”;次年“圣驾南巡”,至无锡寄畅园,忆及秦蕙田,还作有“养疴旋里人何在,抚境愀然是此间”的诗句。[3]秦蕙田从政近三十年,颇有政绩,但他最值得推崇之处是为后人留下一部洋洋数百万言的礼学巨著——《五礼通考》。
二.《五礼通考》的编撰
秦蕙田编撰《五礼通考》,大体上可分为三个阶段。
秦蕙田出身于书香门第,自幼从塾师读书即以经学为主,且偏重于礼学。《五礼通考·蒋汾功序》云:“予与秦氏世好,……素知其家多藏书,凡礼经疏义外间绝少刊本而庋贮缄题者,数十笥。宗伯[4]以绝人之姿,尽发而读之,早岁即洞其条理。”成年后,于雍正二年(1724年)始,秦蕙田与同乡几位志同道合的学者经常举行“读经之会”,研讨礼学问题。《五礼通考·自序》记其事云:
岁甲辰,年甫逾冠,偕同邑蔡学正宸锡、吴主事大年、学士尊彝兄弟,为读经之会。相与谓“三礼”自秦汉诸儒抱残守阙,注疏杂入谶纬,轇輵纷纭。《宋史》载,子朱子当日尝欲取《仪礼》、《周官》、《二戴记》为本,编次朝廷公卿大夫士民之礼,尽取汉唐以下诸儒之说,考订辨正,以为当代之典。今观所著《经传通解》,继以黄勉斋、杨信斋两先生修述,究未是完书。是以“三礼”疑义至今犹蔀。乃于礼经之文,如郊祀、明堂、宗庙、禘尝、飨宴、朝会、冠昏(婚)、宾祭、宫室、衣服、器用等,先之以经文之互见错出足相印证者,继之以注疏诸儒之抵牾訾议者,又益以唐宋以来专门名家之考论发明者,每一事一义,辄集百氏之说而谛审之。审之久,思之深,往往如入山得径,榛芜豁然。又如掘井逢源,溢然自出,然犹未敢自信也。半月一会,问者、难者、辨者、答者,回旋反复,务期惬诸己,信诸人,而后乃笔之笺释存之。考辨如是者,十有余年,而裒然渐有成秩矣。
以上是秦蕙田编撰《五礼通考》的第一阶段。此时他尚未做官,可集中精力,潜心于礼学研究,又有同好学者定时讨论,集思广益,用时十余年,积累了大量资料和研究心得,为这部巨著的完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乾隆元年(1736年),秦蕙田中进士,开始从事政务,不能全身心用于著述,但并未停止《五礼通考》的编撰。此时他凭借“供奉内廷”的有利条件,“以见闻所及,时加厘正”。[5]至乾隆十年(1745年),秦蕙田升迁礼部右侍郎,奉命校阅礼书,其职责与研究礼学的兴趣取得一致,此间他对礼学的源流沿革进行了深入地考究。乾隆十二年至十三年,秦蕙田丁父秦道然忧,回原籍治丧,“杜门读礼”。其间,他看到了清初著名经学家徐乾学编撰的《读礼通考》,认为其书“规模义例具朱子本意,唯吉、嘉、宾、军四礼尚属阙如。”[6]此时,当年与他一起研讨礼学的蔡宸锡、吴大年已去世,故只邀得吴尊彛一人同他“陈旧箧,置抄胥,发凡起例,一依徐氏之本,并取向所考订者,分类排辑,补所未及。”[7]服阕后,秦蕙田仍任礼部侍郎,得以“遍览典章”,对其所著内容“日以增广”。[8]其间又得到同学方宜田以及卢抱孙、宋悫庭等人帮助,终于完成了《五礼通考》初稿,并且开始请研究礼学的前辈学者审稿作序。[9]此为编撰的第二阶段。
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后,秦蕙田兼管刑部、工部之事。“事繁少暇”,又邀嘉定钱大昕襄助校订工作。[10]至乾隆二十六年冬,终于最后完成了《五礼通考》的编撰。此为第三阶段。
综观秦蕙田编撰《五礼通考》的全过程,至少可以归纳出三个特点。其一,资料丰厚。秦蕙田之家世代书香,藏书丰富,尤其有许多“外间绝少刊本”的礼学著作,这成为其编撰的重要资料来源。此外,他任礼部侍郎多年,且奉命校阅礼书,又尽览了国家机构所藏礼书。观《五礼通考》可知,清乾隆之前的礼学著作基本全为秦蕙田采纳,这是其书能够获得成功的主要原因。其二,工作扎实。秦蕙田正式进行礼学研究始于雍正二年(1724年),至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竣工,“阅寒暑三十又八,而年亦已六十矣”。[11]其间虽因处理政务有不能全力以赴之时,但编撰、增补、修订工作始终没有停止。而每“一事一义”都是“审之久,思之深”,经过反复论辩,“惬诸己,信诸人”之后,方才落笔。这种踏实严谨的治学精神,是其著作成功的重要保证。其三,集思广益。秦蕙田研究礼学并非孤芳自赏,闭门造车,而是从始至终注重邀集同道学者共同探讨,互相启发,以利集思广益。须提及的是,他所约请的助手皆为学有专长的饱学之士。如助他编撰的方宜田,为清初著名学者、桐城派创始人方苞之侄,“受其世父望溪(方苞号)先生家学,夙精三礼”。[12]再如帮他校对的钱大昕,治学广博,尤长校勘,所撰《二十二史考异》列入清代三大考史名著,其后来的学术成就及名望还在秦蕙田之上。这些专家学者的尽力襄助,无疑大大有利于提高《五礼通考》的学术质量。
三.《五礼通考》的内容
《五礼通考》262卷,加卷首《礼经作述源流》和《历代礼制沿革》4卷,共计266卷,对上起先秦、下至明末的中国古代礼制进行了全面而详尽的考证和评论。其前有清朝学者蒋汾功(官松江教授)、顾栋高(官至国子监祭酒)乾隆年间作的两篇《序》,代表了当时对《五礼通考》的评价。另有秦蕙田《自序》和《凡例》,说明了《五礼通考》的编撰原委和体例。
《五礼通考》依《周礼·大宗伯》所列吉、凶、军、宾、嘉五礼,按杜佑《通典》编排顺序,将全书分为吉礼、嘉礼、宾礼、军礼、凶礼五大部分。其中吉礼包括圜丘祈天、祈谷、大雩、明堂、五帝、祭寒暑、日月、星辰、方丘祭地、社稷、四望山川、封禅、五祀、六宗、四方、四类、高禖、蜡腊、傩、祭酺、盟诅、衅礼、宗庙制度、乐律、宗庙时享、禘袷、荐新、后妃庙、私亲庙、太子庙、诸侯庙祭、大夫士庙祭、祀先代帝王、祭先圣先师、祀孔子、功臣配享、贤臣祀典、亲耕享先农、亲耕享先蚕、享先火、享先炊、享先卜、享先医、祭厉等44类;嘉礼包括即位改元、上尊号、朝礼、尊亲礼、饮食礼、冠礼、昏(婚)礼、飨宴礼、射礼、乡饮酒礼、学礼、巡狩、观象授时、体国经野、设官分职等15类;宾礼包括天子受诸侯朝、觐礼、天子受诸侯蕃国朝觐、会同、三恪二王后、诸侯聘于天子、天子遣使诸侯国、诸侯相朝、诸侯会盟遇、诸侯遣使交聘、士相见礼等11类;军礼包括军制、出师、校阅、车战、舟师、田猎、马政等7类;凶礼包括荒礼、札礼、灾礼、襘礼、恤礼、唁礼、问疾礼、丧礼等8类。五礼总计共85门类。[13]
须说明的是,秦蕙田所列五礼的内容超出了《周礼》的五礼范围,如“以乐律附于吉礼宗庙制度之后,以天文推步、勾股割圆立观象授时一题统之,以古今州国、都邑、山川、地名立体国经野一题统之,并载入嘉礼”。[14]对此,《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论说:“虽事属旁涉,非五礼所应该,不免有炫博之意,然周代六官总名曰礼,礼之用精粗条贯,所赅本博。故朱子《仪礼经传通解》于学礼载钟律诗乐,又欲取许氏《说文解字》序说及《九章算经》为书数篇而未成。则蕙田之以类纂附,尚不为无据。”四库馆臣的意见还是较为公允的。
另外还有些内容附于某些相关门类。如星辰类附有九宫贵神、太一、太岁月将、风师雨师云神雷神;社稷类附祭城隍;诸侯聘于天子类附蕃使朝贡;天子遣使诸侯国类附遣使诣蕃等。
在某一门类下,先分细目讨论其礼制的总体情况,然后再按先后顺序考证历代礼仪的具体沿革变化。如圜丘祀天类,分项讨论的细目有郊名义、四代郊正祭、四代告祭、郊坛、配帝、日月从祀、玉帛、亲耕粢盛秬鬯、酒醴、牺牲、笾豆之实、器用、服冕、车旗、告庙卜、誓戒择士、斋、戒具陈设、省视、呼旦警戒、除道警跸、祭日陈设省视、祭时、聴祭报、王出郊、燔柴、作乐降神、迎尸、迎牲杀牲、盥、荐玉币、荐豆笾、荐血腥、朝贱王一献宗伯二献、祝号、烹牲、荐熟、馈献王三献宗伯四献、黍稷、馈食王五献宗伯六献诸臣七献、祀神之乐、送尸、徹、告事毕、代祭、丧不废祭等等;依先后叙述礼制的朝代有秦、汉、后汉、蜀汉、魏、吴、晋、宋、齐、梁、陈、北魏、北齐、北周、隋、唐、五代、宋、辽、金、元、明等。
总之,《五礼通考》各门类虽然细目多寡不一,篇幅有大有小,但其内容均从纵横两个角度,对礼制具体情况和沿革变化作了详尽的展示和考证。这实际上是完整地建立了中国古代礼制和礼学的框架体系,其研究成果的广度和深度都远远超过了前代礼学家。
四.《五礼通考》的成就
《五礼通考》是秦蕙田倾毕生精力研究礼学的结晶,取得了巨大的学术成就。具体分析,除了上面已提到的建立了古代礼学的完整体系外,至少还可举出如下三个方面。
1.全面汇集整理了明代以前的礼学资料
中国古代礼学资料很丰富,而礼学文献的源头为《周礼》、《仪礼》、《礼记》“三礼”。要研究古代礼制和礼学,首先须对“三礼”有明确的认识。《五礼通考》在卷首《礼经作述源流》的上卷,首先摘要列举了前代及清初礼学家对“三礼”的有关论述。涉及到的礼学家有隋朝王通,唐代陆德明、孔颖达、贾公彦、韩愈,宋代程颢、程颐、周胥、吕大临、晁公武、杨时、叶梦得、朱熹、王应麟、马廷鸾,元代熊朋来、敖继公,明代湛若水、童承叙、王志长、郝敬,清初徐乾学、万斯大、姜兆锡等。这二十余位礼学家的观点,基本上包含了古代学者对“三礼”总的看法。
《礼经作述源流》下卷,则分《周礼》、《仪礼》、《礼记》、通礼四部分,具体罗列简介了古代史著中记载的礼书。关于《周礼》,主要列举有《汉书·艺文志》载2种,《隋书·经籍志》载12种,《旧唐书·经籍志》载3种,《新唐书·艺文志》载2种,《宋史·艺文志》载20种,王圻《续文献通考》载15种,《明史·艺文志》载37种。关于《仪礼》,主要列举有《汉书·艺文志》载2种,《隋书·经籍志》载4种,《新唐书·艺文志》载6种,《宋史·艺文志》载6种,《文献通考》载1种,王圻《续文献通考》载7种,《明史·艺文志》载14种。关于《礼记》主要列举有《汉书·艺文志》载6种,《隋书·经籍志》载20种,《旧唐书·经籍志》载10种,《新唐书·艺文志》载4种,《宋史·艺文志》载20种,王圻《续文献通考》载14种,《明史·艺文志》载43种。关于通礼,主要列举有《汉书·艺文志》载5种,《隋书·经籍志》载38种,《旧唐书·经籍志》载14种,《新唐书·艺文志》载11种,《宋史·艺文志》载15种,王圻《续文献通考》载8种,《明史·艺文志》载9种。以上对古代礼学文献的罗列,有三个特点。其一,上述所列礼书没有重复,说明秦蕙田并非对前人著录照抄原文,而是对此做过精细的校订。其二,所列文献并不仅限于目录所述,还注意搜集人物传记中提及的礼书。如《后汉书》无艺文志,秦蕙田则从《贾逵传》、《儒林传》、《桥元传》、《曹褒传》、《郑玄传》、《徐防传》、《卢植传》等人物传中摘取多条材料,说明了东汉礼学著述的情况。其三,对重要的著作还摘引传注中相关材料做了考证和说明,便于读者对这些礼书有明晰的了解。
《礼经作述源流》所列礼书,当然是考证具体礼制主要依据的资料,但仅限于此还不足以充分反映古代礼制的全貌。秦蕙田对此有清醒的认识,他在《凡例》中指出:
杜氏(指《通典》作者杜佑)、马氏(指《文献通考》作者马端临)所载历代史事,大概专据志书,而本纪、列传不加搜采。然史家记事彼此互见,且二十二史体例各殊。有详于志而不登纪传者,亦有散见纪传而不登于志者,举一废一,不无挂漏。又其采辑之法有时全载,议论一事而辨析千言,有时专提纲领,千言而括成一语,详略不均,指归无据。兹特遍采纪传,参校志书,分次时代,详加考核,凡诸议礼之文,务使异同并载,曲直具存,庶几后之考者得以详其本末。
由于秦蕙田考礼所引资料范围扩大,其成就自然也超过了前人。正如顾栋高《序》中所说:“举两汉以来至前明凡郊祀、礼乐、舆服诸志及纪传之关于五礼者,悉以类相附,详历代之因革,存古今之同然。盖举二十二史悉贯以《周官》、《仪礼》之书,细大不遗,体要备举,余谓是书如女娲之补天……至是而成周之礼始灿然大明于世。”总之,秦蕙田对古代礼制和礼学资料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汇集整理,《五礼通考》多达266卷,实为古代篇幅最大、内容最丰富的礼学著作。
2.系统论述了中国古代礼制发展的历史
为了对古代礼仪制度发展状况有一个清晰地认识,《五礼通考》卷首专写了《礼制因革》两卷,对明代以前的礼制发展史作了简明而系统的论述。
关于五礼的起源,秦蕙田摘引了《尚书》的《舜典》中关于“有能典朕三礼”;《皐陶谟》中“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以及《通典》中“自伏羲以来五礼始彰,尧舜之时五礼咸备”等三段话。对这些说法的具体内容,秦蕙田未加评论,尽管“尧舜之时五礼咸备”之说尚需讨论,但亦可说明礼之起源很早。夏商周三代,秦蕙田摘引了《礼记》、《论语》、《周礼》、《左传》、《国语》、《史记》、《汉书》及其注疏的大段资料,说明“殷因于夏礼”,“周因于殷礼”[15];周公制礼,吉、凶、军、宾、嘉五礼方具体而完备。春秋战国时期,礼崩乐坏,但周代礼制在鲁国得到保存,又有孔子整理,得以流传后世。正如秦蕙田案语所说:“周礼在鲁,汉儒称孔子定礼乐,信矣。”
西汉,首先引《汉书》的《礼乐志》及《叔孙通传》中,叙述汉王“命叔孙通制礼仪,以正君臣之位”的情况;又引《史记》、《汉书》所载文帝、武帝、宣帝、成帝时有关修订礼仪的建议;最后加案语云:“礼莫盛于成周。汉兴三百余年,西京未遑制作。虽有贾谊、董仲舒、王吉、刘向诸人,班志所载仅存议论,惜哉!”至东汉,秦蕙田摘录《后汉书》之《礼仪志》、《祭祀志》、《曹褒传》、《张奋传》及《汉会要》等材料后加案语指出:
班固《志》:叔孙通所撰礼仪,大半袭秦法,则非先王旧矣。河间献王采礼乐古事,增辑至五百余篇,至固时已不能见。肃宗锐意制作,排止群议,委任曹褒,君臣相得,诚一时之嘉会也。惜乎所撰新礼不能依古,损益多杂谶纬,有虚盛美,可胜慨哉!后太尉张鬴、尚书张敏等,奏其破乱圣术。帝虽寝其奏,而汉礼遂不行。
至于汉礼,引《应劭传》及《续汉书》所载,说明献帝时应劭编撰“《汉官仪》及礼仪故事凡十一种百三十一卷,汉制所以不亡者,由劭记之”。
魏晋南北朝时期,引《三国志》、《晋书》、《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魏书》、《北齐书》、《隋书》资料,述及魏王粲、卫觊、吴丁孚,蜀孟光、许慈等,晋荀顗、羊祜、任恺、庾峻、应贞、张华、荀崧、刁协等,南朝傅隆、王俭、何佟之、张崖等,北朝董谧、崔光、阳休之、魏收、熊安生等多次修订五礼的情况。并加案语曰:“五礼之书,莫备于梁。天监时经二代撰分,数贤汇古今而为一本,宸断以决疑,卷帙逾百,条目八千,洋洋乎礼志之盛也。世远文湮,逸亡无考,惜哉!”
隋朝,引《隋书》之《礼仪志》、《经籍志》、《高祖本纪》、《辛彦之传》、《刘炫传》、《牛弘传》等材料,详记了牛弘等修订五礼的过程及结果。至唐代,先有房玄龄、魏征等因隋之礼,制定百卷《贞观礼》;又有长孙无忌等增订《显庆礼》一百三十卷。开元时,学士张说奏曰:“礼记不刊之书,去圣久远不可改易,而贞观、显庆礼仪注前后不同,宜加折衷,以为唐礼。”于是先后令徐坚、李锐、萧蒿、王仲丘等撰定《大唐开元礼》一百五十卷。“由是唐世五礼之文大备,而后代用之,虽时小有损益,不能过也。”[16]秦蕙田还将《唐六典·礼部》所载《开元礼》之类目详细列出,以见其具体内容。开元后至五代,又有几次修订礼仪,秦蕙田亦摘引史著资料作了叙述。
宋初,宋太祖“因太常博士聂崇义上重集《三礼图》,诏太子詹事尹拙集儒学之士详定之。”[17]开宝四年(971年),“四方渐平,民稍休息,乃命御史中丞刘文叟、中书舍人李昉、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卢多逊、左司员外郎知制诰扈蒙、太子詹事杨昭俭、左补阙贾黄中、司勋员外郎和岘、太子中舍陈鄂撰《开宝通礼》二百卷,本《唐开元礼》而损益之;既又定《通礼义纂》一百卷。”[18]之后宋代又有多次修礼活动,但基本是在《开宝通礼》的基础上增补修订。其中以《太常因革礼》一百卷、《政和五礼新仪》二百四十卷较为突出,秦蕙田均详记其事。另秦氏还摘引《辽史·礼志》、《金史·礼志》、《元史·礼乐志》及王圻《续文献通考》、《元典章》中有关内容,简述了辽、金、元修礼情况。
明代,引《明史·礼志》云:“明太祖初定天下,他务未遑,首开礼、乐二局,广征耆儒,分曹究讨。洪武元年,命中书省曁翰林院、太常司,定拟祀典。乃历叙沿革之由,酌定郊社宗庙仪以进。礼官及诸儒臣又编集郊庙山川等仪,及古帝王祭祀感格可垂鉴戒者,名曰《存心录》。二年诏诸儒臣修礼书。明年告成,赐名《大明集礼》。其书准五礼而益冠服、车辂、仪仗、卤薄、字学、音乐,凡升降仪节、制度名数,纤悉毕具。”这即明代礼制的基础。之后屡有增益,“至《大明会典》,自孝宗朝集纂,其于礼制尤详”。[19]
《礼制因革》内容虽然不多,但简明而系统,可视为中国古代礼制史之纲。如将《五礼通考》正文内容及秦蕙田按语重新整理,分别统属于《礼制因革》各条之下,实为一部完备的明以前礼制发展史。
3.详细考证了古代礼仪的具体内容
中国古代礼学源远流长,“五礼之名肇自《虞书》,五礼之目著于《周官·大宗伯》”[20],之后著述不断。秦蕙田认为,礼“所以经纬天地,宰制万物,大矣!至矣!”[21]但其前代学者的礼学著作均不能令人满意。如其《凡例》中所说:
自古礼散轶,汉儒掇拾于煨烬之余,其传于今者惟《仪礼》十七篇、《周官》五篇、《考工记》一篇,文多残缺。《礼记》四十九篇,删自《小戴》及所存《大戴礼》,间有制度可考,而纯驳互见附以注疏。及魏晋诸家,人自为说,益用纷歧。唐宋以来,惟杜氏佑《通典》、陈氏祥道《礼书》、朱子《仪礼经传通解》、马氏端临《文献通考》言礼颇详。今按《通解》所撰五朝邦国诸礼,合三礼诸经传记,荟萃补辑,规模精密,第专录注疏,亦未及史乘,且属未成之书。《礼书》详于名物,略于传注。《通典》、《通考》虽网罗载籍,兼收令典,第五礼仅二书门类之一,未克穷端竟委,详说反约。《宋史·礼志》载,朱子尝欲取《仪礼》、《周官》、《二戴记》为本,编次朝廷公卿大夫士民之礼,尽取汉晋而下及唐诸儒之说,考订辨正,以为当代之典,未及成书。至近代崑山徐氏乾学,著《读礼通考》一百二十卷,古礼则仿经传、《通解》,兼采众说,详加折衷;历代则一本正史,参以《通典》、《通考》,广为搜集。庶几朱子遗意所关经国善俗,厥功甚巨,惜乎吉、嘉、宾、军四礼属草未就。
于是,秦蕙田在总结前人著述的基础上,扬长补缺,因徐乾学《读礼通考》体例,依杜佑《通典》五礼次序,撰成《五礼通考》。其书对五礼“古今沿革、本末源流、异同得失之故咸有考焉。”[22]其考证不拘一说,注重广泛采纳各种资料。对三礼“经传搜集无遗,冀以补缀万一;至先儒论说及累朝奏议亦广为采取”。[23]于史著“遍采纪传,参校志书,分次时代,详加考核。凡诸议礼之文,务异事并载,曲直具存,庶几后之考者得以详其本末。”[24]在排列有关资料后,秦蕙田还加案语分析总结,表明自己的观点。
《五礼通考》对古代礼制及其文献的考证,大体可分为六种类型。
一是归类,即将文献中一条条零散的资料归入相应的礼仪项目中。如吉礼之圜丘祀天类“四代告祭”目中,引用了《尚书·舜典》:“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诗经·周颂·时迈》:“巡守告祭,柴望也”;《礼记·郊特牲》:“天子适四方,先柴”;《礼记·礼器》:“因名山升中于天”等四条材料及其注疏。然后加案语归纳曰:“以上四条巡狩告祭。”
二是说明,即对材料内涵不很明确者加以解说。如吉礼之圜丘祀天类“告庙卜”目中,引《礼记·郊特牲》“卜郊,受命于祖庙,作龟于祢宫,尊祖亲考之义也”一句及其注疏。加案语说:“郊用冬至,无庸卜日,此所言亦鲁礼耳。”秦蕙田这里所说的是,天子南郊祭天固定于冬至日举行,不须事先占卜择日。依周礼,只有周天子有资格祭天,诸侯只能祭域内山川。但因鲁国为周公封地,而周公为周王朝的建立与巩固立下赫赫功劳,被尊为大圣、百世师表。周公死后,周成王为追念周公功劳,以表尊师崇圣、报功崇德之心,特许鲁国郊祀上帝。然而鲁国毕竟不敢与周天子完全等同,不能在冬至行郊天礼,只是在孟春之月辛日祭天。辛日一月有三,须通过占卜选定郊天之日,故《礼记·郊特牲》所说“卜郊”当指鲁礼。
三是分析,即对礼经所记似有矛盾,难以理解者,通过分析疏通其意。如吉礼之圜丘祀天类“牺牲”目中,列举《尚书·召诰》、《礼记·郊特牲》等文献及其注疏中关于郊天用牲的不同说法后,加案语云:
《召诰》:“用牲于郊,牛二”;“社于新邑,牛一羊一豕一”。《特牲》疏云:天神尊重,故止一特。愚谓天神对地祗人鬼,特牲当对羊豕。盖不兼羊豕谓之“特”,非必不可有二谓之“特”也。注疏诸家拘泥只用一牛,而圜丘祀天燔柴实牲体郊事有全脀,用之燔则无以祀,用之祀则无以燔。于是有分牲体供二处所用之说,祭毕燔牲体之说,帝牛稷牛之说,皆牵凿也。不知虽有二牛,一燔一祀,不害其为更有燔牛、瘗牛、稷牛也。如此,则郊礼用牲之说可通矣。
四是纠谬,即对文献中的明显错误加以纠正。如吉礼之圜丘祀天类“郊坛”目中,引《周礼·春官·大司乐》“冬日至于地上之圜丘奏之”,其下贾公彦疏云:“圜丘者,按《尔雅》:土之高者曰丘,取自然之丘。圜者,象天圜。旣取丘之自然,则未必要在郊,无问东西与南北方皆可。”对此疏,秦蕙田案语指出:“贾分丘与郊为二,故云未必要在郊,无问东西南北方皆可,斯谬甚矣!”并在引用诸家论述后又强调说:
郊、丘非二地,无二祭。王肃谓:郊即圜丘,圜丘即郊。马氏(晞孟)谓:郊者圜丘之地;圜丘者郊之坛。盖王者于国之南郊因吉土以筑坛。
五是总结,即对各种文献中零散的材料加以综合论述。如吉礼之明堂类“明堂制度”目中,引用了多种前人论述后,在案语中总结道:
明堂制度,五室、九室见《考工记》、《大戴礼》,太室、太庙、左右个见《月令》,四门、应门见《明堂位》,南门之外见《玉藻》。自汉以来,注疏家及历代诸儒言如聚讼。今考其制,外为宫垣,内为庙垣,中央一室曰太室,当太室之南曰明堂太庙,太室之东曰青阳太庙,太室之东曰总章太庙,太室之北曰元堂太庙,是为五室。……
接着以大段篇幅,详细说明了九室、十二室、左右个、九阶、四门、庭深、屋顶、三十六户七十二牖、堂室方广的具体制度以及明堂朝位、名称等内容。
六是存疑,即一事两解且均可通,难以定夺,故两说皆存。如吉礼之圜丘祀天类“燔柴”目中,引《周礼·大宗伯》“以禋祀祀昊天上帝”,注云:“禋之言烟,周人尚臭,烟气之臭闻者积柴实牲体焉。或有玉帛燔柴而升烟,所以报阳也。”疏曰:“按《郊特牲》云:升首于室以报阳。彼论宗庙之祭以首报阳,今天神是阳,烟气上闻,亦是报阳。”此为“禋”的一种解释。另引张子曰:“郑注禋祀,即变为烟,取其尚臭。据《洛诰》曰:明禋。又《国语》曰:精意以享曰禋。遍观书传,皆言禋是精洁致祭之名。凡祀天、日月、星辰、风师雨师皆取烟燎,不言可知。今祀天言禋,祀日月言实柴,祭天礼重故取禋敬之名以别之。郑不明此意,改禋为烟,谬哉!《书》曰:禋于文王武王。又曰:禋于六宗。”又引郑锷曰:“为之禋祀,明在乎致其心齐精明诚一为主而已。”对以上两种不同观点,秦蕙田案曰:“禋祀,注疏与张子、郑氏不同,然升烟达气其精意也,当两存之。”
以上六者仅是粗略划分,未必全面,恰当,但仅此亦可看出秦蕙田考证的功力和治学之严谨。
当然,《五礼通考》亦有不尽如人意处。如全书以文字为主,图表甚少,使某些礼仪制度理解起来颇为困难。另外,受阶级和时代局限,一些观点封建等级色彩过浓,亦欠妥当。不过,瑕不掩瑜,其成就是主要的,且非常突出。
综上所述,《五礼通考》在资料汇集、体系建立、具体论证等方面都能博采众长,其成就远远超过了前人的礼学成果,确可谓中国古代礼学的集大成著作。在礼学文献方面,称其为“数千百年来所绝无而仅有之书”[25],亦不为过。因而,《五礼通考》无疑是我们研究古代礼学列于首位的必读书。
 
 
 


[1] 秦蕙田生年史无明文记载。《中国历史大辞典·史学史卷》以秦蕙田生年为1702年。又《五礼通考·自序》云:“辛巳冬爰始竣事……年亦已六十矣。”按“辛巳”为乾隆二十六年(1761),上推六十年为康熙四十一年(1702)。
[2] 《清史列传·秦蕙田传》
[3] )《清史列传·秦蕙田传》
[4] )宗伯,《周礼·春官》中官名,掌管宗庙祭祀等礼仪。后世以宗伯为礼部长官别称,尚书称大宗伯,侍郎称少宗伯。《蒋汾功序》作于乾隆十八年,秦蕙田时任礼部侍郎,故称。
[5] )《五礼通考·自序》
[6] )《五礼通考·自序》
[7] )《五礼通考·自序》
[8] )《五礼通考·自序》
[9] )《五礼通考》前有两篇序,《蒋汾功序》作于乾隆十八年,《顾栋高序》作于乾隆十七年。
[10] )《五礼通考·自序》
[11] )《五礼通考·自序》
[12] )《五礼通考·自序》
[13]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凡为门类七十有五”,查系引自《五礼通考·自序》,但据笔者统计当为85门类,详见正文所列类目。
[14] )《四库全书总目》卷二二经部礼类《五礼通考》提要。
[15] )《论语·为攻》
[16] )《新唐书·礼乐志》
[17] )《宋史·礼志》
[18] )《宋史·礼志》
[19] )《明史·礼志》
[20] )《五礼通考·凡例》
[21] )《五礼通考·凡例》
[22] )《五礼通考·凡例》
[23] )《五礼通考·凡例》
[24] )《五礼通考·凡例》
[25] )《五礼通考·蒋汾功序》

 (原载【韩国】《东洋礼学》第5辑,2000年12月出版。作者单位:包头师范学院历史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