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历史

太极拳的文化意蕴论略

发布:编辑研究部 发布日期:2017-08-07 阅读:198641

 

王岗

  在我们探讨“文化基因”和“文化标识”的文化载体时,重拾对独具中华文化“符号意义”的太极拳文化理论探究,无疑具有深邃的历史意义和现实的时代价值。因为,在文化的生产和发展过程中,身体里的文化才是文化生发的源头,早已成为文化人类学家公认的真理。所以,我们不仅对中华文化及中国精神的发现,要做好“经史子集”中“汉字里中国”的探讨、认知和挖掘,更不能忽视对“武舞艺术”上“身体里中国”的观照。在我看来,对于文化研究而言,身体文化的缺席将导致文化虚无主义盛行,从身体文化中发现能够践行文化要义和精神灵魂的载体,才可能让每一个人从容地使心灵和精神跟随着身体的节奏健康前行。基于此,发现“太极拳”折射的“中国智慧”,挖掘“太极拳”昭示的“文明价值”是理应关注的重要命题。

  “强而不霸”的文明理念

  对于中国武术而言,大多数中国人或者是武术人,总认为其核心价值取向在于“使人获得攻防技能”并“能够提高个体防身自卫能力”。也因此,“能不能打”、“能不能战胜”往往成为人们对习武者评价的标准,甚至是唯一标准。这一点,在我看来应该是大多数人对中国武术认知上的肤浅,心智上的不尊,文化上的不敬。固然,中国武术从生发到发展成型始终没有隔断其与“格斗本源”的血脉联系,也没有成为纯粹的“舞蹈艺术”,但中国武术内隐的文化意义却是指向文明的。这种指向文明的身体文化,应该说在中国武术众多的拳种中“太极拳”上更加凝练和明显。

  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文明”一词最简单的表述是相对“野蛮”而言的。“野蛮”则被解释为“不文明,没有开化”,“蛮横残暴;粗鲁”;野蛮常与屠杀、举止组成词语,称之为野蛮屠杀和举止野蛮。尽管太极拳是一种内涵技击要素的身体文化形态,大量的拳论、拳歌都将“击打”、“战胜”作为习练者的最高追求,但总体观之却是在极力地倡导习练者远离“蛮横”、“粗鲁”,更无从谈起“残暴”之意。这一点不论是在王宗岳的《太极拳论》中,还是在武禹襄的《太极拳论》中,或是后世的《十三势歌诀》《推手歌诀》,李亦畲的《五字诀》,孙禄堂的《走架打手行功要言》都有详细的记述。“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是一种境界;“太极拳者,一举动,周身俱要轻灵,尤须贯串”是一种叮嘱;“任他巨力来打我,牵动四两拨千斤”是一种目的;“引进落空合即出,沾连粘随不丢顶”是一种体用。正是所追求的这种境界、遵循的这种叮嘱、习练的这种目的和实现的这种体用,才使得太极拳无处不折射着“强而不霸”的文明理念。

这种文明理念,就是让练习太极拳的人们,不以力大欺力小,不以体强凌体弱,不以年少欺耄耋。在太极拳中强大与弱小永远都是相对的,绝对的强只是建立在自我修为的提高上的。从初级“明劲”的合理,到“暗劲”的递进,再到“懂劲”的娴熟,应该说都在追求一种自我的“强”。然“察‘四两拨千斤’之句,显非力胜”,则是对弱小轻灵之赞誉,更是对“强而称霸”之警醒。“观耄耋能御众之行,快何能为”则更是具有警示血气方刚者的教诲意义。“气以直养而无害,劲以曲蓄而有余”,就更加直白地阐释了“强而不露”的文明主旨。因此,才构成太极拳被冠以“文明拳”美誉的根基。

“中国智慧”的文化载体

“中华大密,藏于太极”。这是余秋雨对太极拳文化意义的赞美之语。太极拳内藏着中华民族的诸多“秘密”,这些“秘密”在我看来应该是“中国智慧”。这一点在叶朗“我们从《老子》、《周易》、禅宗的思想和中医的理论,以及太极拳、围棋等体育运动,可以看到中国人不仅有发明创造的能力,而且有一种顺应自然、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的人生智慧”那里,也同样得到验证和认可。太极拳作为一种充满“智慧”的文化形态,已经得到了世界范围内不同民族、国家、不同肤色的社会个体的广泛认可和接受。太极拳的“智慧拳”称谓,已经在更加广阔的范围内传播。

纵览太极拳文化要义,将“拳”演化为“太极拳”,首先应该是自创拳者对《周易》思想的高度认同和深刻把握而起。用“阴阳”来阐释“拳”中矛盾之理、之法、之用,将“拳”具体有限的“招、法、技”引向了无限的“攻、防”空间,使得太极拳成为了最具有类似“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的说教知识,变成了“拳简而天下之理得”的一种“可感、可体、可验”的实实在在的文化形态;使得“一阴一阳之为道”演化为“一阴一阳为之拳”;使得“相生、相克、共存、转化”成为一种身体体验必须遵循的原则,实现了用肢体阐释阴阳、用肢体开启智慧践行的先河。这其中,展示和呈现出中华民族典型的智慧光芒:忧患意识的觉醒,理性态度的增加,变革精神的提振,中庸原则的坚守。“中庸”在太极拳中的广泛提及和强调,使得太极拳文化要义中无处不充斥着“中庸智慧”。“持中、守中、用中”是太极拳习练者学、练、用的最为基本的原则,而这一原则无疑与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中的“中庸思想”一脉相承。在大量的拳论歌诀中,对于“中”都有翔实的论述,体现中国智慧中“过犹不及”和“恰到好处”的中庸之理。

作为“智慧拳“的太极拳,其技击对抗中的原则也融摄了《孙子兵法》思想。“修道,而保法”是对习练者的叮嘱,“在太极拳的拳论歌诀中‘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字’”就是一个有力的实证。武禹襄的“以己依人,务要知己”更是一语道破“知己”对于太极拳家的重要性和价值。这些精神内核的所指在孙子那里早就明晰为“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孙子思想中的“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至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更是成为太极拳技击理论的至高法宝。被奉为太极对抗最高境界的“引进落空合即出”、“牵动四两拨千斤”就是孙子思想的再现。

“空灵恬淡”的美学境界

太极拳是一种追求“境界”的身体文化。这种“境界”的表现,在我看来是一种享受和标榜“空灵恬淡”的境界。众所周知,中华传统文化中将“实用”指向“艺术”是我们这个民族最早呈现的文化特征。不离生活左右的各种行为和日用,在中国人的心灵深处都有最终将其指向“美”的价值取向。汉字变为了书法,器皿变成了瓷器,吃饭变成了美食,房子变成了园林,诸如此类不一而论。也正是在这种价值取向的作用下,中国人将最实用的“格斗之术”、“防身之技”,在明清交替之际,派生演化为一种最具艺术特性、美学境界的技击格斗技术体系。

“空灵”是太极拳技术追求的最高境界,也是太极拳美学精神的核心反映。在中国的美学精神中,“空灵”一直是中国艺术追求的精神境界。宗白华的“空灵与充实是艺术精神的两元”,董其昌的“欲了真相,法相惟空”的艺术追求,更是让我们能够感受到代代太极拳宗师的过人之处在于:将实实在在的“格斗技术”推至“真性惟空”的艺术境界。这是一种大境界,一种超越世俗的超脱。“不偏不倚,忽隐忽现”如此,“仰之则弥高,俯之则弥深”如此,“曲中求直,蓄而后发……收即是放,放即是收,断而复连。往复须有折迭,进退须有转换”更是如此。太极拳中的“空灵恬淡”正体现出身体行为与哲学精髓的微妙之处。

 

(文章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70704日第5  作者单位:武汉体育学院武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