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
我曾想当然地以为,现代社会资讯发达,互联网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人们汲取知识十分便捷,现代人中,应该多是饱学之士。然而,在工作、生活中遇到的一些人和事,他们表现出来的人文知识方面的缺失,每每令我失望。
兹举几例。
某单位请我举办讲座,我的演讲结束时,领导上台,依照惯例对我的演讲作出评价,多溢美之词,并号召大家又鼓了两次掌,掌声热烈。本来,这个收场很圆满了,可是领导又多说了两句:这样的活动,以后我们还要经常搞,今天张教授算是抛砖引玉。我愕然!显然,她不懂得“抛砖引玉”是个谦辞,我自己可以讲,别人怎么能如此非礼呢。我观察一下台下,一百多听众毫无反应。我至今不明白,他们是给领导留面子、不以笑相嘲呢,还是压根儿就没听出这个用词上的错误呢?
某单位举办主持人大赛,聘请我担任综合知识评委。题是他们出的,我坐到评委席上才交给我。我匆匆看了一遍,有一道题是:“每逢佳节倍思亲”中的“佳节”,指的是哪个节日?给出的答案是:中秋节。我把负责人叫过来,告诉他这个答案有问题,应该是“重阳节”。这位负责人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张老师,这是中央台用过的题,我们拿来现成的。坐在我旁边的另一位评委是某大学团委书记,也帮腔说,对的,就是中秋节。她那口气,分明让我听出潜台词:哼,还教授呢,这么简单的知识都不会。两个人都斩钉截铁地说对,弄得我也不敢相信自己了。比赛马上开始,由我做出裁决,一旦错判,丢人就丢大发了,那可是直播节目啊,我坐立不安。这时,我一回头,看见有个年轻人在玩手机,我问他,你的手机能上网吗?他回答能。我让他赶紧查查,果然,是“重阳节”。其实,这是幼儿园水平的知识,学龄前儿童就会背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某领导的孩子结婚,证婚人是个高知,同时还是个副厅级干部。她优雅地掏出讲稿,以甜美的声音念证婚词。念着念着,引用了两句著名的朦胧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去寻找光明。”不仅我又一次愕然,同桌上专业与文学比较远的同事都听出来了,无论如何,这两句诗用在婚礼上是极其不合适的。
某区政府举办辩论赛,辩题我不记得了,正反双方都摇唇鼓舌,为“三从四德”大唱赞歌。辩手都是大学毕业考取公务员的,按理说应该具备一定的理论素养,怎么如此缺乏常识呢?另一道辩题是,作风建设与能力建设哪个更重要。正方引入内外因关系的哲学原理,说作风建设是内因,所以更重要。难道能力就不是内因而是外因了吗?接着进一步申说,内因属于上层建筑。这就更风马牛不相及了。
够了,无须再举,管中窥豹,略见一斑。这些错误的当事人还都是知识层次比较高的,全社会的人文修养如何,不难推想,更是等而下之了。
现在人们都很浮躁,求知欲衰退。即便学习,也偏重于实用性、功利性的知识,比如怎么炒股、怎么开网店,围着赚钱转,人文知识才多少钱一斤啊?
还有人误将媒体传播的信息当做知识。如果你指认他“无知”,他会觉得委屈。其实,他只是“知道”一些信息。互联网造就了许多“知道分子”(“知识分子”的仿造词),他了解很多信息,有很多谈资,并以此为满足。高等教育大众化以来,“知识分子”的概念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可疑了,“知道分子”应运而生了。
学习人文知识,我们提倡系统的、有机的知识体系,每个人应自觉地、有意识地组构知识模块,形成合理的知识结构,特别要掌握那些规律性的知识。
比如,有人用四个字概括漫长的欧洲历史,就很有见地。中世纪——神;文艺复兴——人;十九世纪——物;二十世纪——技。史学家称欧洲的封建社会“中世纪”为黑暗的一千年,基督教神学一统天下。文艺复兴打起人文主义的旗帜,是人性的解放,个性的张扬。读读巴尔扎克的小说,就知道19世纪的欧洲物欲横流,如当今之中国然。20世纪科学技术挽救了资本主义内部的危机,同时也带来负面影响,的确是一把双刃剑。
许多人都爱看中央二套的鉴宝节目,我也喜欢看。我想,原因无非是两个方面。一是我们没有条件收藏那么珍贵的藏品,可以过过眼瘾。二是佩服鉴宝专家的眼光。随便拿来一件藏品,左看看,右瞧瞧,就如数家珍,说得头头是道。他们,就是掌握了规律性知识的人,真正把知识变成能力了。
美术史上,一件作品的美的特性、风格和技巧,是辨别作者、流派、时代的重要依据,有时比单凭自然科学的探测还要准确。维纳斯刚发掘出来时,有人说是公元前一世纪的作品。而专家们认为,这么完美的作品,只能产生在公元前四世纪——希腊雕塑艺术最成熟的巅峰时期,而不可能是已经进入衰落时期的公元前一世纪的作品。
欧洲画家爱画圣母像,中世纪的圣母像是一尊神,供人顶礼膜拜,让人敬而远之。到了文艺复兴时期,就有了人的血色了,通常是上流社会贵妇人的形象。而在17世纪荷兰画派画家伦勃朗的笔下,圣母被画成了衣衫褴褛的农妇,马克思曾说,“伦勃朗是按照荷兰农妇来画圣母的”。
当我们的人文知识融会贯通了,眼前一片澄明,心中格外敞亮,精神世界也就丰富以至于开阔了。
作者简介:张伟,包头师院教授,《阴山学刊》主编。